Chapter 4
Chapter 4
鹭岛之旅的第三天,他们去了那座据说很灵验的临海古寺。 寺庙依山面海,香火鼎盛。还未进门,便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檀香,人头攒动。 舒瑶仰头看着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琉璃瓦和飞檐,心里奇异地安定下来。 她拉紧舒岑的手,小声说:“哥,我们进去拜拜吧。” 鹭岛这边普遍信仰佛教,虽然也有基督教堂,但本地人信奉佛教居多,因而大大小小的寺庙香客络绎不绝。 舒岑没什么宗教信仰,但对这些地方保持着基本的尊重。 见舒瑶有些期待地抱着他的胳膊晃着,眸光顿时柔和了几分,点了点头说:“好。” 两人随着人流缓缓前行。 殿宇庄严,佛像慈悲低眉,注视着芸芸众生。 本地的香客通常都是自己带着贡品和线香过来上香参拜。 两个人是临时来的,也没来得及准备这些东西。于是,就在入口处的法物流通处买了线香。 卖线香的是一位本地的阿公,见他们是外地人,还教他们怎样祈愿最灵。 前面的香客多,还在排着队。 舒瑶在每个殿前的蒲团上认认真真地跪拜、上香,闭着眼睛,嘴唇微动,不知在许着什么愿。 舒岑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她。 她今天穿了条浅绿色的棉质长裙,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,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,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。 香火缭绕中,她的侧影显得有些不真实,像一株生长在幽静山谷里的植物,清新又脆弱。 看着她无比认真的模样。 他想,她许的愿里,会有他吗? 拜完主要的殿堂,他们沿着石阶往寺庙后山走去。这里游人少了许多,古木参天,绿荫如盖,越发清幽。石阶旁有清澈的溪水流过,叮咚作响。 通往后山的石阶很长,略陡,倒是很考验体力。 原本在路上还叽叽喳喳地说话的人儿,没走多久就开始不说话了。 小时候,舒瑶的身体不太好,纪玉芳带她看中医,开了好几个疗程的中药,怎么都不见效。 直到上了初中,中考要求体考,八百米自然是少不了,刚开始她跑一圈就累得够呛。 舒岑吐槽她缺乏锻炼,身体太虚,就这么盯她锻炼,一盯就是三年。就这样循序渐进的锻炼着,慢慢地她的身体素质也好了不少。 后来,上了高中之后,学业繁重加之还要进行美术集训,又疏忽了锻炼,身体素质一朝回到解放前。 “累了?”舒岑看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。 “有一点。”舒瑶老实承认,但眼睛还亮晶晶地四处看着,“不过这里好舒服,空气都是甜的。” “都说了要好好锻炼,谁叫某人当初不听劝,说什么上了高中哪有时间锻炼,都是借口,您说是不?” 某人忍不住阴阳了一下,还不忘从她的小包包里掏出小纸巾替她擦擦额头上的薄汗。 舒瑶接过他手里的纸巾,那双漂亮得如同水洗过的杏眼,毫不留情地斜了他一眼,“呦,您还真别说,我可不像某个人,读高中都忙成那个狗样子了,还能抽空出来锻炼。” “我呸,我那叫自律。”舒岑伸手捏了捏她的后脖颈,笑起来眼睛弯弯,月牙儿似的。 “你可别自己不锻炼,就否定别人的努力哈。” 舒瑶怕痒,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,毫不留情地朝他腰上的软rou掐了一把。 舒岑疼得他忍不住“咝”了一声,有些哀怨:“我去,小姑奶奶,您可下手轻点。” “我是你哥,不是铁人,铁人不会疼,你哥我会疼。” “那你忍着呗。”舒岑嬉笑着从他身边跑开,毫无做了坏事的负罪感。 “谁让你是我哥哥,让meimei欺负一下怎么了。” “歪理。”舒岑追上去,手臂一伸就把人捞了回来,锢在身侧,“那哥哥欺负回来,也是天经地义?” 他的气息喷在耳畔,舒瑶耳朵尖一热,挣了挣没挣开,只好讨饶:“我错了嘛…哥哥最好了,才不舍得欺负我。” “这会儿嘴倒甜。”舒岑哼笑,松了力道,却仍牵着她的手,“慢慢走,别跑,刚出了汗小心着凉。” 他们在半山腰一处僻静的回廊坐下休息。 廊外是一小片放生池,池水碧绿,几尾锦鲤悠然游弋。 舒瑶趴在栏杆上,把手里的面包屑一点点扔进池子里,看鱼儿争相抢食,嘴角漾开浅浅的笑意。 舒岑靠在廊柱上,目光落在她身上,又移向远处苍翠的山峦和更远处若隐若现的海平面。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,在他脚边投下晃动光斑。 “哥,”舒瑶忽然转过头,眼睛亮亮地看着他,“你刚才许愿了吗?” “没有。”舒岑答得干脆。 “为什么?”舒瑶有些不解,“来都来了。” 舒岑扯了扯嘴角,笑容有些淡:“求神拜佛要是有用,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不如意。” “你许了什么?”他偏头看向她。 舒瑶的脸微微红了红,眼神有些躲闪:“不告诉你,说出来就不灵了。” 其实,她许了很多愿。 许最后一个愿望的时候,她跪在佛前时,心跳得飞快,带着浓重的罪孽感,却又无比虔诚。 她甚至偷偷想,佛祖洞察一切,会不会觉得她贪心又可耻? 可人嘛,总要自私一点。她和哥哥都只是芸芸众生里那微不足道的一份子,有七情六欲,有思想和情感。 人会把一些想要实现的东西,当下实现不了,就寄托在神佛身上,于是诞生了信仰。 “还学会保密了。”舒岑伸手,用指尖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。 可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,和她瞬间有些发烫的脸颊,却让这动作沾染了别样的意味。 舒瑶心跳漏了一拍,垂下眼睫,小声嘀咕:“本来就是嘛…” 气氛安静下来,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池中细微的水声。 “舒岑,”舒瑶又开口,声音很轻,“你说如果我们的事,被别人知道了,会怎么样?” 舒岑沉默了片刻。 他看向放生池里无忧无虑的锦鲤,缓缓道:“会怎么样?无非是千夫所指,众叛亲离。爸妈会疯,亲戚朋友会拿我们当怪物看,认识我们的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,说我们luanlun,恶心,变态。” 他的语气平静,甚至没有太大的起伏。 舒瑶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,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。 “怕了?”舒岑转过头,看着她。 舒瑶迎上他的目光,摇摇头,又点点头,声音发涩:“怕…但更怕和你分开。” 那一刻,舒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,酸胀得发疼。 他移开视线,喉结滚动:“傻瓜。” “那就当个傻瓜呗。”舒瑶忽然站起身,走到他面前,抬头看着他,眼里有泪光浮动。 “哥,我已经长大啦。别老是把我当成一个小孩,别老是给自己太重的负担,然后总是忘了自己明明只比我早出生了十分钟而已。” 舒岑抬手,擦掉她眼角的湿意,“没关系,天塌下来,有我顶着。” “谁让我是你哥呢。” 明明是很轻的一句话,可舒瑶知道这话里的沉重,也知道前路的荆棘密布,可只要他说有他顶着,她就敢闭着眼往前走。 “嗯。”她重重点头,把眼泪憋回去,重新露出一个笑容,尽管有些勉强,“我们再去上面看看吧,听说山顶可以看见整个鹭岛的海岸线。” 他们继续往上走。越往上,石阶越陡,视野却越发开阔。 快到山顶时,有一棵巨大的许愿树,枝干遒劲,上面系满了红色的许愿带,在风中飘飘扬扬,像无数跳动的心脏。 树下有人在售卖许愿带和木牌。舒瑶立刻被吸引了,跑过去挑了两条最鲜艳的红色绸带。 “哥,我们也写一个挂上去吧!”她兴致勃勃地递给他一条,又找来笔。 舒岑不太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,但还是接了过来。他握着笔,看着空白的绸带,一时不知该写什么。 祈求神明保佑这段悖德的恋情吗? 他写不出口。 祈求meimei一生平安喜乐,哪怕将来离开他? 只不过,光是想想,他的心就皱缩成一团。 最终,他只是在绸带上写了简单的两个字:“顺遂。” 愿她此生,少些坎坷,多些顺遂。 至于这顺遂里是否包括他,他已经不敢奢求。 舒瑶则背过身,躲到一边,认认真真地写了好久。写完后,她小心地折好,不让他看。 “写的什么?”舒岑问。 “这是秘密。”舒瑶把绸带捂在胸口,笑得狡黠,“等挂上去你就知道了。” 他们找了处相对稀疏的枝桠,将许愿带用力抛上去。舒岑个子高,轻松地将其系牢。舒瑶踮着脚,费了点劲,才把自己那条挂在旁边。 两条红绸带靠在一起,在风中轻轻依偎,飘荡。 舒岑仰头看着,阳光下,那抹红色刺眼又温暖。他看不清舒瑶写了什么,只看到她那一条的末尾,似乎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。 挂完许愿带,他们终于登上了山顶的观景台。 海风骤然变大,呼啸着扑面而来,几乎要将人吹走。而眼前是豁然开朗的壮丽景象。 蔚蓝无际的大海与天空在远处相接,蜿蜒的海岸线环抱着这座绿意盎然的岛屿,近处的庙宇金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,远处的现代楼宇则勾勒出城市的轮廓。 天地辽阔,人如微尘。 舒瑶被风吹得有些摇晃,舒岑伸手揽住她的肩,将她护在怀里。两人并肩站在崖边,望着这片海天一色,许久都没有说话。 在这样宏大磅礴的景象面前,心中的那点爱恨情痴,似乎都变得渺小起来。可也正是这渺小,让他们更加紧密地依靠在一起。 “哥,如果有一天,我们不得不分开,你会忘记我吗?”舒瑶靠着他的胸膛,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。 舒岑收紧手臂,将她牢牢圈住,下巴抵着她的发顶。 “不会。”他的声音很沉,却清晰有力地穿透风声,“你是我meimei,是我生命的一部分。忘掉你,等于割掉我自己的一半。” 他的话被风卷散,落在她的耳边。舒瑶的眼泪无声地滑落,迅速被风吹干。 她紧紧回抱住他,仿佛要嵌进他的骨血里。 “我也不会。”她有些哽咽。 “可是哥,我有时候会想,如果我们不是兄妹就好了……如果我们只是陌生人,在某个地方相遇,相爱,是不是就会简单很多?” 舒岑沉默了一会儿,才开口,声音有些哑:“如果没有这层血缘,我们或许根本不会相遇,也不会是现在的我们。瑶瑶,我不后悔我们是兄妹。” 我只后悔,控制不住自己的心。 舒岑闭上眼睛,将脸埋进她带着栀子花香的发间。 “如果有一天,由于任何人原因,我们不得不分开,你要答应我,好好地生活,好好地爱自己。无论是以什么身份,哥哥也好,恋人也罢。” “我都只希望你快乐幸福平安健康,仅此而已。”他说。 舒瑶的喉咙发涩,她说:“我答应你,哥哥。” “未来会不会有一天,哥哥你不要我了…?”她反问他。刚刚掉过眼泪的眼睛红红的。 “不会有那一天。”他揉了揉怀里乌黑的小脑袋,轻吻她的额头。 舒岑心想,只要自己没有停止呼吸,他都会一直爱着她,无论是以何种身份。 海风依旧在呼啸,远处传来悠长的钟声,一声接着一声,像是无言的叹息。 他们在山顶站了很久,直到夕阳开始西斜,将海面染成金红色。 “该下山了。”舒岑说,“再晚路就不好走了。” “嗯。”舒瑶点点头,最后看了一眼那两条在风中并肩飘动的红色许愿带,然后转身,握紧舒岑的手,一步步沿着来路向下走去。 石阶蜿蜒,仿佛没有尽头。 手被他牵着,很温暖。她想,路再长,也有尽头。而他们的尽头在哪里,她不知道,也不想去想。 此刻,有他在身边,就够了。 “哥,晚上我们去吃海鲜大排档吧?” 下山途中,舒瑶又恢复了活力,开始计划晚餐。 “好,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。”舒岑道。 “那我要吃椒盐皮皮虾,清蒸石斑鱼,还有蒜蓉粉丝蒸扇贝。” “美食测评家?”舒岑笑她,“刚才在佛祖面前,该不会许愿吃遍天下美食吧?” “趁我心情还美妙的时候,别让我揍你。” “好好好,我错了。”舒岑态度诚恳,“看在我这么诚恳认错的份儿上,你亲我一口。” 他笑着,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,“亲这。” “嘁,我才不要。”